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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26日(三)
昨天差不多在车上颠簸了10个小时,奔波的疲惫战胜了失眠,让我在海拔3300米的夏河一觉睡到天亮。
爬起床来,穿过略显空旷的街道,带着老妈去拉卜楞寺转一转。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来到这里,有了上次遭遇景区流氓强行买票的经历,我对拉卜楞寺的印象就变得很差。本应是倡导清静与修为的藏学院如今却被世俗侵蚀,实在是让人嗟叹。
好在现在还没到旺季,加上时间尚早,景区没有进入营业模式,周围除了当地藏民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可以好好欣赏这条世界上最长的转经廊。
而且这次我还有无人机,不用跑到晒佛台所在的山上就可以俯瞰拉卜楞寺的全景。
拉卜楞寺本身就像是一座宏伟的城市,形制相似的房屋整齐地排列着,如同城堡,如同迷宫,包围着寺庙中心的大经堂,让旁边的夏河县城相形见绌。
随着短暂的拉卜楞寺之旅结束,我和老妈吃完早饭,就正式开始了今天的旅途。
今天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完成本次旅行中最重要的任务——穿越迭山深处的洮迭古道,抵达“甘南之心”扎尕那。一切情况皆是未知,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我们离开夏河,沿着省道312向合作市进发。雨依然很大,天地间一片迷蒙,而路旁王(格尔塘)夏(河)高速的施工则让路面变得更加泥泞。
在王格尔塘镇驶上兰郎高速,前往合作市。从夏河到合作不过60公里,一小时车程,这个时间将会在上面提到的王夏高速建成之后变得更短。
我们没有在合作市区停留,继续沿着空旷的S303往临潭方向驶去。
这条从合作通往岷县的S303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条路,它穿过临潭、卓尼两县的油菜花景区核心,沿途人车稀少,风景极佳,是甘南大环线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且沿途还非常贴心地建设有免费且带有厕所的观景台,是一条非常适合自驾的景观大道。
可惜,本应壮阔美丽的草原风光笼罩在灰暗的天空下,雨大得连无人机都无法起飞,我们只能匆匆而过,继续旅程。
在距离合作市55公里的完冒乡亦子多村,我们抵达了穿越迭山之路的起点。从这里出发一路深入车巴沟,经扎古录镇、刀告乡、尼巴乡,翻越那黑卡垭口,就能抵达扎尕那最西边的代巴村。
拐进岔路,这条路按照国道标准修建的江迭公路的一部分,路况比想象中好得多。我们就这样再次进入卓尼境内,向洮河岸边的扎古录镇前进。
好景不长,没过多远,修整好的柏油路便骤然消失,变回了满是炮弹坑与泥潭的土路。天色也依然没有好转,我一边躲开地上的沟壑,一边面色凝重地继续向前。
一路颠簸,跨过破旧的洮河大桥,河对面便是卓尼县扎古录镇。
扎古录镇是洮河岸边的一座重镇,洮河的两条重要支流——车巴河与江可河在此汇流,继续向下游的卓尼、岷县流去。
而我们则沿着车巴沟继续上溯,首先抵达刀告乡。“刀告”为藏语译音,意为“石沟”,著名的黄教寺院贡巴寺就坐落在这里。
贡巴寺,藏语称“扎西钦库林”,汉名“万寿寺”。它始建于一八八八年,由清光绪帝赐名,目前是甘南州仅次于拉卜楞寺的第二大寺院。远远望去,一片红墙金瓦,气派非凡。
离开刀告乡没多久,一片金黄扑面而来。此时距离甘南的油菜花季还有十多天时间,不知为何,似乎只有此地的油菜花记错了花期,迫不及待地率先开放了。
花田灿烂,让一上午都穿行在阴雨中、昏昏欲睡的我们骤然清醒了过来。即使是阴天,油菜花也依然闪闪发光,为这天地间增添了一抹亮色。
拍完油菜花,继续向前,就抵达了进入迭山前的最后一个聚落——尼巴乡。从高空俯瞰,可以清楚地看到尼巴(藏语意为“阳坡”)与石巴(藏语意为“阴坡”)两座村子分别位于车巴河两岸,伴生而居。
其中位于阳坡的尼巴村是一座具有百年历史的藏寨,80%的民居都是这种独特的木质建筑,而且户户以栈道相连,鳞次栉比,组合成一个严密壮观的防御整体,充满着历史的沧桑味道。保留如此完整的藏寨在甘南乃至整个藏区都极为罕见。
抵达尼巴村的时间是下午1点,按照导航上显示的路径,这里距离扎尕那不过100多公里,于是我乐观地估计下午4点我们就能抵达目的地。
离开尼巴村,沿着车巴河的另一条支流前进,就正式进入了人迹罕至的洮河源头自然保护区,穿越迭山的秘境之旅从这里正式开始。
迭山,也作叠山,由光盖山、华尔干山等山峰组成,主峰措美峰,海拔4920米。迭山既是巴颜喀拉山东段余脉,也是秦岭西段余脉,堪称甘南之脊。
从地图上看,它横跨碌曲、卓尼、迭部三县,将甘南州横向一分为二。其北麓河流汇入洮河,属于黄河水系,南麓河流汇入白龙江,属于长江水系。
我曾说过,扎尕那是甘南风景皇冠上的明珠。而这次我选择的这条洮迭古道(江迭公路),则是直接穿越这尊皇冠的一条项链。
一路崎岖向前,山谷尽头,已经能看到迭山那标志性的冰川角峰。看着满天乌云,我和老妈开始祈祷,希望阳光可以驱散云层,让天气可以像前几天一样转好。
也许是自然规律,也许是老天开眼,当我们即将抵达角峰脚下时,蓝天再次奇迹般地出现,阳光倾洒在如同青苔一般滋润而翠绿的草甸上。
这样的景象如同一根火柴,彻底点燃了我们的热情,相机和无人机都纷纷开动起来。我们和所有被四川盆地厚重云层困扰的成都人一样,在骨子里渴望着蓝天,向往着高原无尽的阳光。
登高远眺,迭山山脉裸露而沧桑的石灰岩基岩突兀地与下方长满青草、线条柔美的山拼接在一起,怪石嶙峋,峰峦叠嶂,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
迭山大部分位于海拔3500米以上的山峰均为这样的裸岩,冰川与积雪代替了通常情况下流水的侵蚀作用,将布满巨型灰岩的山脉塑造为了眼前这样奇异而充满张力的天然盆景,“迭山横雪”也成为了洮州八景之一。
我们就这样沿着空无一人的山路盘旋而上,向着垭口攀登,如同穿行在画中。
随着海拔升高,远山铺展,云层错落,令人心旷神怡。
抵达海拔3800米的第一垭口,眼前骤然出现一道遒劲的苍灰色石墙,这便是甘南的脊梁——迭山。
它是如此厚重,庄严,延伸很远,仿佛人类在远古时代修建的长城,而后又被漫长而无情的岁月侵蚀成眼前的模样。
细小的河流从中孕育,开始它们的远征,最终汇入车巴河,洮河,黄河,融入大海。
狂风猎猎,经幡飘扬,我们就这样站立在山巅,在这天地的宏大造物中感受着自己的渺小。
我们在垭口稍作休息,吃了些东西,然后振作精神,继续向着扎尕那进发。
道路在垭口拐了一个180度的弯,如同回形针一般勾进迭山山谷中,我们顺着破败不堪的土路穿梭前进,眼前的风景也变得愈发地光怪陆离。
道路被陡峭深邃的悬崖和支离破碎的岩石所包围,仿佛随时都会被滑坡摧毁。有时甚至会觉得眼前根本就没有路,抵近之后却又豁然开朗。
屹立在山巅的石门,如同电影《指环王》中阿苟纳斯巨像,让人有一种想要让无人机穿越而过的冲动。
还有山崖上莫名其妙的洞,或许是喀斯特地貌的产物,又或许是有世外高人隐居于此。
老妈陪着我,在险峻的道路上颠簸,一同欣赏着这些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景象。按她自己的话来说,“80%的妈妈看到这样的路况会让儿子掉头回去,而我则更愿意和你一起经历探险。”
有其母必有其子,深以为然。
穿过石门,翻越海拔4000米的那黑卡垭口,我们正式进入了云遮雾绕的迭山山谷。
秘境、仙境,这些词汇在这样的景象之下也变得无力而苍白。最初抵达扎尕那的探险家洛克也许就是见到了如此画面,才会发出“这里是亚当与夏娃诞生的伊甸园”的感叹。
而对于我来说,我看到的是无数仙人并肩站立在山丘上,拱手而立。这里是众神的花园,石山耸峙,那是它们精心打造的盆景,而渺小如我们,则是穿梭于其中的蚂蚁。
我终于确定了,这是一条国内顶级的,独一无二的自驾线路。它的风景超越了宝康线,超越了我以前所见的一切,堪称冰蚀山峰爱好者的天堂。
我不断地停车拍照,不断地放飞无人机,不愿留下任何遗憾。老妈则担心天气越来越差,会有危险,提醒我还是早点到达扎尕那为妙。
最终,在“再飞就剁手”的赌咒发誓之下,我收起相机和无人机,开始专心赶路。
穿过夏吾卡林场的值班小屋和栏杆,道路开始一路盘旋向下。这里距离扎尕那不过20多公里了,胜利就在眼前。
但令人不安的是,道路也开始越发破碎。从山上冲下来的碎石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滑坡阻塞了路面,我不得不挂起四驱,小心翼翼地前进。
对于小吉来说,要应付这样的路况虽然没有什么压力,但我心中却越来越忐忑。
终于,我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远远地,我们看到前方一道山洪形成的滑坡冲毁了道路。
路断了!
我和老妈都目瞪口呆,心凉到了谷底。我不甘心地下车凑近查看,发现泥石流裹挟着巨大的石块,完全冲毁了路面,冲垮了路基,只在左边留下一条轮胎宽、可以让摩托车通过的窄路。
如果是一辆武装到牙齿的小吉,也许还能攀爬过去,但对于我来说,绝对不可能。
这意味着一下午的努力全都化为泡影,我们无法抵达扎尕那了。
我呆呆地站在裂缝边,任凭雨越下越大,重重地打在我身上。群山上的众神们双手合十,漠然地俯视着我,不悲不喜,不言不语。
但此时已经接近下午5点,没有时间让我继续失魂落魄了。我和老妈很快就悲壮地做出了决定,原路返回,赶紧出山。
云层低垂,山间雾气笼罩,如同怪兽一般缓慢地吞噬着群峰。我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快速离开这里,否则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危险。
雨水无情地落下,在地上溅起水花,形成无数泥坑。如果这边某处松散的山崖再次塌方,我们就会被困在这里,孤立无援。
这堪称我旅行生涯中最狼狈的一次逃亡,我表情严肃地紧握着方向盘,心急如焚,既想快些离开,又要兼顾安全。
而对于老妈,我则非常愧疚,她如此相信我,我却让她一起经历烂路和危险。
此时,老妈说了此行让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句话:
“如果走别人铺好的路,自然会比较轻松。可是你为了看到别人不曾看见的风景,选择了艰难的道路。艰难的道路,那就肯定会有挫折,想看到好的风景,就必然要承受风险和代价。
旅行是如此,人生也是如此。”
听到这话时,我只觉莫名感动,鼻子泛酸。
我的人生中,有许多次机会走上别人觉得宽敞而顺遂的道路。可以成为公务员,拿着稳定的工资,也可以作为设计师开发游戏,与同伴们一起打拼。但我却最终选择了驾驶着吉姆尼,奔驰在通往未知世界的道路上。
我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但我也并不后悔。
正在小心翼翼地赶路,却碰见一位当地小伙子非常狂野地开着长安轿车上来。我们告诉他前面路断了走不通,他焦急地说他现在有急事去扎尕那,还说他经常跑这条路,这条路几天前都还是能走通的。
那次滑坡究竟发生在何时,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也许是一天前,也许是几小时前,又或者是几分钟前。
长叹一口气,只能感慨运气不好吧。
小伙子车开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我们也继续马不停蹄的逃亡。在即将到达第一垭口时,我们终于摆脱了乌云的追逐,蓝天与阳光再度出现,一直悬着的心才稍微放怂下来。
停下车,拍些照片,安抚一下惊魂未定的受伤心灵。
此时的光线比起下午时更加柔和温暖,在夕阳余晖的轻抚下,之前见过的迭山石墙也呈现出不一样的面貌。
老妈说左边那些岩石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鸟,但我却觉得它们更像是英国著名的黑暗料理——“仰望星空”。
有心思开这样的玩笑,说明我的心情已经恢复到了还凑活的程度。
之后的路途便不再赘述,我们将之前布满泥浆、坑坑洼洼的烂路再走了一遍。终于在天完全黑完之前返回了S303,之后便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临潭县城,住宿休息。
虽然没能完成计划,但那雾中的花园,那些默然站立的石山,却始终在我心中萦绕不去。
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再回到这里。
一天之内遭遇五次交通管制,我们如同瓮中的鳖一样被困在草原上动弹不得。天灾无情,比天灾更可怕的则是人祸。走哪儿哪不顺,这也许是我三年以来的旅行生涯中运气最差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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