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岳州古镇”之一
山水佳城嘉义镇
喻奇驹
悠悠汨水之滨，有一山城，背倚连云雄峰，面朝滔滔汨水，山环水绕，峰峦叠嶂，景色惊艳天下。她，辖360平方公里土地，古老文明和现代繁华聚集交汇，以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傲然于湖湘古镇群落。她便是千年古镇——平江县嘉义镇。
尚义之乡
现在的义口，古时候称为“义口市”。“市”者，货物交易之所。义口市处在汨罗江与义江（丽江）交叉的港口，最早成市于宋元时期。她与伍公市、浯口市、献钟市、长寿市、西溪市、龙门市、故县市、高坪市等城镇一起，如珠玉般，由汨罗江及其支流的水道串连起来。穿梭来往的商船，造就了这些贸易良港和商业中心，她实质上就是一个“水孕之市”。
商船枯水季节最多能到达长寿街，丰水季节能长驱直达龙门厂湘赣边界。陆路交通落后，内河水运当然挑起了交通运输和通商贸易的重担，水运的发达也使内河文明繁盛起来。义口市河段河道通畅，水面宽阔，水位深浅适中，村落密聚，各种因素汇集，使她在千年经济社会的脉动中，显示出举足轻重的商贸张力和活力。
据说，义口地名的得名还缘起于苏轼的孙子苏符。苏东坡是宋朝才华横溢的文学家，他的一生，在“新旧”党争中，遭受贬谪，却从不“俯身从众，卑论趋时”，乐观面对。最终死于“绍述新政”中对元祐大臣的再度迫害，尽管死得悲凉，但忠义慈爱之心苍天可鉴。秉承忠义家风的嫡孙苏符，对赵构的南宋政权忠心不二，尽力辅政，获得皇上的赏识。其致仕退隐时，选择定居平江，客死“石湖”。高宗皇帝感念苏氏一门忠义之德，将苏符归隐之地“石湖”改名为“义口”。
不论是因河市而得名，还是因流寓名人而得名，可以肯定地说，义口的得名先于嘉义。
乾隆五十三年（1788），一场百年罕见的山洪大水，汹涌而来。顷刻间，整个义口市的街道、田园变为一片泽国，一望无际的黄汤洪水中，到处漂浮着牲畜、家具和尸体。水退后，侥幸逃过劫难的人们，望着已成废墟的家园，痛哭不已。想起历年所遭遇的灾害，官民合议，决定迁址重建义口市，把新市镇选在靠近汨罗江的岭头上。
自嘉庆元年起，岭头上至水府庙地段，开始掘土建造新城。因猪形岭侧的江流平缓，是一个天然深水良港，因此选址在此建起了码头，以码头为中心，民居、商铺渐次铺陈开来。街市初具雏形时，为正其名，人们分别取“嘉庆”年号的“嘉”字，“义口市”的“义”字，取名为“嘉义”，将这片山岭称为“嘉义岭”。有趣的是，人们至今还习惯性地称为“关义岭”。
这个地方，自古便与“义”字结下不解之缘。“义”是一种美德，君子的一切言行都要遵循这个原则。一直以来，在这个“尚义之乡”，一个“义”字贯穿古今，涌现了无数的义民、义事，震古铄今。
明朝正统六年（1440），先涝后旱，灾荒频繁，民众生芽尽毁，饿殍遍野，苦不堪言。一位名叫喻原英的乡绅，非常慷慨地打开自己的粮仓，捐出一千二百担大米，赈济灾民。此事上达朝廷后，英宗皇帝颁下圣谕，褒奖其义举，旌表为义民，敕赐羊酒，并给予全免三年差役杂泛的奖励。
自喻原英始，“仁义为怀、忠义传家”成为喻氏家训；明成化年间的喻富、天顺年间的喻中肃、喻复初、弘治年间的喻万全等和众姓慈善乡绅一道，每逢赈灾，一个比一个慷慨，倾囊相助的谷物，一个比一个多。都御史还为喻万全建起了“为善可风”的牌坊。万历三十二年（1598），平江广缺稻种，喻廷礼慨然出谷千担，散给乡邻，不责其偿还。父母官为此特意送来“尚义人家”的匾额，挂在喻氏宗祠显要位置。
“尚义”在嘉义岭成为一种风尚。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人们崇尚的“义”变换了宏大的主题，升华为一种忧国爱民的民族大义。为了公义和民族安危，置生命于不顾，取义成仁，成为名垂青史的民族英雄。这种华丽蜕变，也使嘉义的品格，升华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令人赞赏。
1928年7月19日晚，驻防在嘉义镇的黄公略打响了“平江起义”的第一枪，与彭德怀在县城天岳书院会师起义，工农红军第五军这支铁军，成为革命的中坚力量。在这里，涂正坤等革命志士，为了抗日民族大义、阻止日军向南推进，倒在反动派的枪下。临死前，涂正坤高呼“不准破坏团结抗战！”义薄云天，掷地有声。1939年8月1日，中共中央在延安举行万人公祭，“在国难中惹起内讧，江河不洗古今憾；于身危时犹明大义，天地能知忠烈心。”便是对“尚义之乡”嘉义革命烈士的最高评价。天岳惊雷和“平江惨案”，举世闻名。嘉义成为中国革命的发祥地，在第一、二次国内革命时期，有596名同志为革命牺牲。虎形岭上的嘉义烈士陵园，至今安息着吴渊、高咏生、喻赓等378位先烈的遗骸，接受着人们的瞻仰。
优秀的嘉义儿女，经受战争的洗礼，许多人成为共和国的将军和国家栋梁。吴自力、李桂林、杨尚高、何维忠、谢福林、何能彬等将军；黄耀南、杨奇清等省部级干部，不胜枚举。嘉义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曾任毛泽东秘书的李六如，凭籍一部《六十年的变迁》，蜚声海内外，成为嘉义山城的骄子。宋朝大儒李儒用，文坛“湘军”吴傲君、杨孟芳等作家们，其锦绣文章中，无不倾诉着对家国的忠义之念。生于丽江的喻杰部长，主动退出领导岗位，回到家乡，与乡亲们一道，封山育林、开发小水电，竭尽全力办了好多实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山水佳城
其实，嘉义山水，自古令人艳羡，让人流连。269年前，从常宁调到平江来当县太爷的谢仲塬，初到嘉义，被这片灵山秀水所迷醉，发出惊叹：
重云叠翠两堪描，每遇阴崖爱沃饶。
一哄市连高下层，三歧路接短长桥。
材供大邑溪编筏，税薄清时岭种苗。
最是藤萝扪处好，舆人屏息度层霄。
这位只在平江待了三年的谢老爷，因大力引进推广番薯种植，解决了山民少土缺粮的历史难题，而被老百姓当成神一样建祠敬祀。他对嘉义山水的盛赞，传唱至今。
嘉义如一幅水墨丹青画，铺陈在汨罗江这条诗河边，浸润在楚地骚风中，充满着文气；民风典雅温文，如宋人的小令，隽永脱俗，有一种涤荡尘嚣的静美。
依山傍水而建的集镇，既有烟云供养的江南山色，又兼具雾合烟围的汨江月影，精美至极。嘉义的老街从“蛤蟆跳缺”起，依山势蜿蜒而上，又盘曲而下，几番起伏，到下街汨江码头，全长一公里多。临江民居高低错落，逢着高墈，条石衬着，顶子树撑着，代替屋基。一排排吊脚楼屋舍，依山托水，从汨罗江对岸眺望城内，宛若置身于湘西凤凰古城。曾有诗人吟咏出了这样的诗章：“青霭楚山重，苍茫野色浓。人家多近水，岭树尽宜松……”
现在，在嘉义镇，上街的古建逐渐被红砖水泥建筑所替代，下街仍坚挺顽强地存在着，古意盎然。那街，与其说是街，不如说是一条稍宽的里弄，两边的住户伸手可以拉到。挑夫的扁担，转边换肩还要小心为上。目前，全域旅游，如火如荼，如果小镇人有心，完全可以精心包装，将古城的街道变身为一处电视电影外景地和旅游景点。那些密集的码头，都是不可多得的历史遗存。徜徉在红麻条石砌成的码头上，那嵌入岸基石缝中的铁船环，以及被水冲刷得圆润滑溜的麻石台阶，作为繁忙旧码头的标本孤独存在着。水岸栓着一叶孤零零的小舟，也许许久未曾动弹过。内河运输退出历史舞台后，那些通江达海的大帆船，早已了无踪影，成为古镇居民心中悠远的记忆。
山城的第二个特色是树木葱茏。烈士陵园古柏森然；虎形岭上郁郁葱葱；凤凰岭红叶经霜，秋意盎然；猪形岭翠竹修篁，野果飘香，乔木夹道，到处生机勃勃。淡墨轻烟的远山，衬着环镇而过的江水和浮动其上的青翠的山城，怎么看都像一盘精雕细琢的山水盆景。
在这个山水盆景中，也有点睛之笔。那就是上、下街交界的桂花园，那可是大自然巧夺天工的力作。这块风水宝地，现代嘉义人并不待见，甚至忽视了它的存在。姜年洞的小溪，潺潺流淌而来，进入嘉义镇后，在这个叫桂花园的地方，漂亮地转了一个“S”弯，这个地形俨然是一幅“太极图”。而太极阴阳鱼的两只鱼眼，其一是火烧坪，另一边葬有一座古墓，埋着宋朝苏东坡最偏爱的孙子苏符。据考证，苏符官至礼部尚书，他遗传了祖父苏东坡的文才，能诗善文，有二十多本文集存世。南宋偏安一隅，苏符对官场心灰意冷，原准备告老回返老家四川眉山，因为迷恋“蓝墨水上游”的汨罗江，带着小儿子苏岘来到嘉义岭，终老在这块风水宝地上。
桂花园，又名苏家坦。香蘅溪畔，村岚柳色，景色美极！人们说入江处还有一奇特景象，每当暮色苍茫，雾霭浮腾之时，水口两边的丘山便合拢在一起，直到早晨才又分开。初次听闻这个“夜合山”的传说，似觉神奇，仔细揣摩，觉得是人的错觉所致。你想，水口处，芳草丰茂，树木交错，在夜幕中不就像闭合了起来么？溪上古桥，青藤蔓蔓，杨柳依依，多少恋人，人约黄昏后，双双对对走进桂花园的密林里，浓情蜜意，轻舞飞扬。
小小的桂花园，停驻着世界级文豪的后裔，你说它不是山城风景的点睛之笔，又是什么呢？
当然，嘉义镇上还有“一里四拱桥、三宫六寺庙、一十八景致”的说法，楚人尚鬼，嘉义庙宇很多，一座比一座气派。这些寺庙，最美当数猪形岭上古色古香的“灵官庙”建筑群。道观古朴庄重，七级宝塔巍峨挺拔，钟鼓亭高耸入云。站在钟鼓亭顶层，可以饱览嘉义全景，清风徐来，松声阵阵，钟鼓铿锵，俯瞰市井，车水马龙，定然会心旷神怡。传说清朝平江才子李次青，有一次来到“灵官庙”，有感于其恢宏的气势，古木参天的周边环境，挥毫将“灵官庙”三个字，改写成“临观妙”。现在，如果你漫步在“灵官庙”塔林和碑廊中，眼见祥云锦集，瑞气缭绕，你会恍若置身仙乡，飘飘欲仙。
嘉义还是全国著名的康养小镇。在镇域范围内，几乎没有工业企业，更谈不上环境污染了。嘉义的天是幽蓝的，水是碧绿的，空气是清香的。丘陵密林是天然的氧吧，充满着负氧离子。一条国道，进入嘉义地界，大道两边花团锦簇，分外妖娆。嘉义即便是要发展，也秉承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观。因此，便有了充满尖叫和刺激的溪涧漂流，激情山水，风生水起；绿得令人心醉的连云山国家森林公园，万亩竹海，清风隐隐，云顶之上，别有洞天；充满原生态的纯溪探险，有“九寨沟”“金鞭溪”之称的周方河和桂花湾风景名胜区，“黄阳山诗墙”和黄阳古寨，献钟汨江十里画廊，芦头的小火车和丽江的彩色稻田，笑迎八方宾客；喻杰、李六如故居和诸多国家、省、市文保项目，成为游客热门打卡景点。嘉义有的是压箱底的资源呢，像远古龙山文化早仑、舵上坪遗址，风情杏树滩等，随便拿一项出来投资开发，都是潜力巨大的优质资源。这些年，似乎有一支神奇的彩笔，在嘉义指点江山，点石成金。嘉义秉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做足山水文章，在农文广结合、引流和吸引受众、乡村振兴方面走出了一条全新的发展之路……
嘉义有幸呵！以山水佳城称呼嘉义镇，确乎名不虚传！
风情古镇
嘉义的市井，充满着古意和温馨。江岸曲街，客栈、饭庄、斋铺、屠行、药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旧时，桐油、药材、木材、白大布、茶油等土特产，被船舶运往山外，洋油、食盐和时兴百货，源源不断地运来。古街上人头攒动，好生热闹。
那年月，嘉义江边，千帆过境，万家灯火。夜色中的港口，落帆的船儿，船挨着船。那些两层大船，灯火通明，轻歌曼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端坐其上的香艳角儿，怀抱琵琶，纤指扫过琴弦，大珠小珠，溅落玉盘，满江乐声便荡漾开来。而渔人，江心张网，肥鲫锦鲤，载满渔舱，转而变为临江酒楼中的河鲜美味。纤道上，古铜色皮肤的纤夫，喊着“嗨唷、嗨唷”的号子，埋头奋力，拉着上水船儿过浅滩。
码头上，南腔北调的商贾，熙来攘往。福建、广东、江西的客商建起了同乡会馆，捐建了许多寺、宫、祠、庵。比如“万寿宫”，是广东人在嘉庆年间所建，经过此地的广东人，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三教九流，随意食宿，好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会馆后来辟为神庙，1934年，成为伪嘉义乡公所办公场所，解放后成为粮食仓库。
嘉义的总码头在担水巷，名门望族有私人的“官码头”。比如郑源大屋杨氏望族的“官码头”，便是杨姓专用码头。从码头到郑源杨氏大屋，专修了青石板乡道。据史料记载，杨氏祖先在郑源那一支的宦祖杨世芳，爱民重士，在任内增修九州陂、万寿陂等渠堰水利设施，剿平福石山流寇，捐建三贤祠和天岳书院，是一个万民爱戴的好知县。死后，“于义口漕馆塑像祀之，以馆为世芳所辟，号曰杨公市”。义口漕馆就是现在的杨公祠。杨世芳之后裔，人才辈出，共和国公安部副部长杨奇清便是从这里走出乡关，参加革命的。
小城故事多，有关建“烧字塔”的传说，饶有趣味。古时有一个落第秀才，每天清晨，将满街头飘飞的字纸屑，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收入囊中，带回家焚烧。街上的人觉得奇怪，为啥只拾字纸，其他的垃圾懒得看一眼。于是问他，他答：“夫片文只字，皆仙佛之经书。寸楮微言，悉圣贤之名讳。这些都是仙佛经卷、圣贤文章，不准任意践踏污辱的”。人们觉得他特迂腐可笑。后来，当秀才倾其家财在猪形岭砌起一座高塔，把捡来的字纸虔诚地送入塔膛中焚化，日复一日，了无休止。时日一久，受其感染，乡邻们也自觉地跟着他，将家里、铺里写过字的废纸也拿到塔中焚烧，于是，爱惜读本的习惯在嘉义居民中相沿成习……
嘉义的女人，是特别养眼的。她兼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和北方女子的豪迈。如果你在蝉翼般晓雾的街头行走，与深巷或老宅里款款走出来的女人不期相遇，她们对你浅浅一笑，让你舒坦顿生。嘉义女人风姿绰约地走过，青石板上，立刻传出“咯咯”的脆响。嘉义女人，出得厅堂，入得厨房，里里外外都是一个能人里手。嘉义女人，历史上佼佼者，当数绣花桥的捐建者云娘，还有下街跨街牌坊的主人百岁寿星喻婆婆等等，现如今，古桥犹在，而牌坊已毁，其故事仍在长久流传。上了一点年纪的人，还记得牌坊的对联：“节孝凛千秋，一片冰心同皓月；身曾观五代，百龄京诰耀南天”。
国道和通往谢江的公路，环镇而过后，嘉义古街逐渐退出了商业舞台，而静寂下来。没有了“市”，老街无可奈何地回复到“市井”的静穆中，老街居民心里空落落的。镇政府大手笔规划了新区的建设，一座新城拔地而起，日复一日向外延伸，城区面积岂止是扩大了一倍哟。一部分人在新城或购买了商品房，或自建起新居，虽有不舍，却决绝地搬离老宅；大部分老住户，则平静对待，不为所动。
有几片店铺坚守在曲街上，经营着嘉义土特产，比如烧饼、法饼。“长寿街，卖草鞋；嘉义岭，卖烧饼”。这个流传了近一个世纪的民谣，如今还在街头流传。长寿街的草鞋，因为踩过满是细碎砂金的土地，而沾了不少金屑，哪怕是穿烂了的破鞋脑，会有专人收购；嘉义的烧饼，香酥脆甜，由起初“水手专用”，而演变为地方特有的风味副食。它随着船儿，入洞庭、过长江，名扬神州大地，直至漂洋过海。卖烧饼老字号斋铺有：记大利斋、同和斋、庆和斋。即产即销，前店后厂，雇工很多，忙都忙不过来。嘉义的油豆腐，更是远近闻名。大凡去县、市和省外送礼，都将“油豆腐”当为头号礼品，那香喷喷的金黄色豆腐坨，勾起的岂止是远方游子的乡愁。嘉义面条的广告语：“一干、二细、三白净、四不稠汤、五是味道好”。闻听之下，你不心动并马上购买，我还不信呢。
现在的老街，老猫闲卧窗台，胡琴浅吟低唱。气定神闲的老人，相聚江边茶亭，或街边摆一小桌，一壶小酒，几片酱干，论古评今，一昼一晃就过去了。有游客来访，乐呵呵地给你讲述过往的繁华往事，为你打开古城那页迷人的窗扇。嘉义古街，真正成为明清古商城的“活标本”……
这地方，只要来过一趟，你想不爱上她，都不易呢！
（摄影：胡望龙 谭新文 喻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