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者也，黑白分明的灰
我认为2016年的最佳国产片，非《追凶者也》莫属，无论故事完整性还是人物表演，过瘾又爽快。该怎么归纳此片类型呢，犯罪悬疑？奇情喜剧？黑色幽默？荒诞讽刺？好像都不甚贴切。于是，只能用混沌之词来概括它的杂揉风格：“追凶者也，一群疯子低到尘埃里，黑白分明的灰”。
《追凶者也》算是西部类型片，用近乎戏谑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凶杀案发生和发展的全过程，导演曹保平将此烙上了浓重的个人风格。偏远的村寨，有人被残杀在河沟内，曾与之有过节的汽修工宋老二（刘烨饰）被人作为怀疑对象。为了洗脱罪名，追查凶手成了宋老二的最大心结，从而牵出了偷摩托车的小混混王友全（段博文饰），真正的危险人物董小凤（张译饰）其实一直如影相随。本来萍水相逢的人搅和在了一起，三个奇葩在漫天黄土里上演了一出荒蛮绞杀的戏份。
一群疯子
《追凶者也》里的所有人物没一个是完全意义上的好人或坏人，各有各的恶，同时各有各的善，丢弃了正儿八经道德评判的枷锁，剧中人物反而能够尽情地疯魔飚戏，犟牛宋老二、混混王友全、蠢贼董小凤，嬉笑怒骂，一个个像鲜活的狗尾巴草一样扎下根来。
用“疯子”称呼追凶者宋老二也许并不贴切，只是冒着傻气的倔，“名声最重要”是他执拗的源头。宋老二疯狂驾着破皮卡，一根筋地满世界找凶手，还跟猪较上了劲，捉猪、卖猪、还猪，甚至都被村民当偷猪贼给捆上了。片中的刘烨完全颠覆了以往耍帅扮酷的形象，胡子拉茬，满身油污，操着一口土得掉渣的云南方言。特别是他那眼神真叫绝，眼珠子像头犟牛一样直直圆瞪，一眨不眨，活脱脱一个憨包。刘烨将一个憋屈又不服的底层小人物塑造得活灵活现。
戏剧中人物言行的合理性，很多时候并不是靠某句台词所决定的，有其思维惯性的前因后果。谭卓饰演的舞女萍姐贪财无脑，把自己男人的杀人越货当成正经买卖，临了还不忘捡走地上的赏钱。开场被害人的妻子一通胡搅蛮缠，简单粗暴奠定了全剧接地气的风格。宋老二儿子这个最不起眼的小配角，小小年纪演得也十分到位。直楞楞的目光完全父亲一样，但眼里多了针扎一样的仇视抵触，时不时的暴怒，对于主角的人物动机起了很好的铺垫作用。宋老二坚持不肯迁坟，说“没了坟地儿，我难受时上哪去掉眼泪”，理由虽拧巴，却十分贴切，那是粗糙执拗外表下藏着的最柔软部分。
低到尘埃里
故事发生的特定环境是云南西部的小山村，连绵山丘，小溪河滩，闭塞的村寨，荒凉的矿山，这为追凶过程铺设了合适的舞台背景。其实也不能当真，故事里透露出的那种诚信缺失、生存无奈、人性淡忘，哪曾远离过我们身边呢。影片只是需要一个开放式的外部场景，不仅有助于配合人物表演，还增加了许多的不确定性，添加纯天然的悬疑因素。
地域不重要，重要的是生长环境。只要把它想像成实验室里培养菌种的透明瓶子，植入培基，滴下营养，合适的温度，合适的光照，五彩的蘑菇自然会萌发，鲜美的、有毒的……
段博文与王子文在《追凶者也》里演了一对苦命鸳鸯，蝼蚁般生活在夹缝里，就像幽暗潮湿角落开放的一束野花，生活的亮色只有在高高的楼顶上才能触碰到。这是千千万万生活在底层，诸如工厂女工、黑车司机、洗头妹，或者落魄古惑仔的缩影，只不过把名字换成了王友全、杨淑华。
即使姿态低到尘埃里，对于王友全、杨淑华他们，同样会有许许多多不可预知的危险。杨淑华喜欢并跟定了小混混王友全，也许就喜欢他那个痞子样，这个一无所长的小混混竟然讲信用，没有彻底忘了他死去的爸爸“做人要诚信”的唠叨。单凭这点，就成了弱小的杨淑华的心理依靠，相信世上有一个人能够保护自己。王子文把片中杨淑华的那种柔弱但执着的爱传递得细腻真切。事实上，王友全的黄毛纹身只是蜥蜴保护色，吓唬吓唬其他小动物罢了，凶猛的动物太多了去，乖乖地当个啃萝卜的小白兔也许更合适他。
《追凶者也》全剧荒诞恶搞中透着冷峻悲悯的调性，它在用恶意揣测人世时，幸好没忘记留下一丝暖色。影片的最后，公路边上的王友全、杨淑华搭上了回家的车。虽然活着不易，生存更多无奈，但带着心爱的女人回乡去安稳生活，听爸爸的话，等待那头小猪慢慢长大，也许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我们不妨展开想象，如果命运出现新的岔路，王友全就不会成为第二个仇富的董小凤呢？《追凶者也》里出现的人物，谁不处于食物链的底端？即使那个跟大老板厮混在一起的村长，声嘶力竭地教训宋老二“挡了某些人的财路”，听他一级级地往上数都要好久好久，让人不寒而栗。
黑白分明的灰
张译出演的坏蛋董小凤原是夜总会领班，一个有着完美主义倾向的蠢贼。董小凤蠢到极点，认真自虐，一步错步步错，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张译用那种亦正亦邪的大尺度转换，既让人笑声四起，又贡献了飙泪的结局，成为了影片荒诞戏谑桥段的主要担当。
董小凤其实比宋老二还偏执，这个人物本身的性格缺陷，也死在他的那套价值体系：“自己当自己的主宰，拼死也要获得别人的承认”。这使故事演变合乎逻辑，自然顺畅。
董小凤的致命伤就是不自知。所谓疯狂，号称五星杀手，服务周到买一赠一，但在宋老二和王友全两个猎物中左右扑空，结果被虐得体无完肤；所谓凶狠，非常有范地数刀结果了不该杀的猫哥，但在警察围堵下表演人格爆棚，结果被一枪爆头；所谓嚣张，只不过扇了客车睡着的大嫂一大嘴巴的，梦里永远只记住自己挥舞长砍刀抢劫金店的“荣耀”。从充满怪诞意味的行为根上挖掘，董小凤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愤怒，盲目的、歇斯底里的愤怒。底子里，他也只不过痛恨被奸商耍的弱者，心急火燎永远吃不上一口烫粉条的失败者。
看这类影片首先不能当真，暂时彻底清空原有的价值观，跟着角色的心理逻辑，用游戏的心态，看几个极致个性的人物怎么交织碰撞，怎么纠缠影响，最后一起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是电影本身的意义。
在现实中，黑白分明真的不多见，灰色才是主基调。某些环境下，一个人物会彻底变异，但混乱的逻辑存在着必然的演变。即使这么一个癫狂的角色，董小凤对他女朋友的那份痴情，却是难得残存的人情味。把钱留给她，冒死也要回去找她，可能这是世界上唯一认可他、信任他的人吧。人真的各有各的软肋，各有各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