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尺八。

我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想起尺八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竹竿。

尺八是台州人。台州这地方，自古以来是流放犯人的地方。所以，尺八的祖辈，大概是什么造反起义的草莽英雄。至于有没有被砍下脑袋，我不知道。家谱是靠不住的，有些人砍下脑袋，还能生孩子下来。有些人脑袋好好的，却终生不育。

台州的地形非常有趣，三面是山，一面是海。

温州也是三面山，一面海。但是温州和台州不一样。

温州的平原是连在一起的。台州却自古以来就是被山和海分开的。有玉环岛，有大陈岛，有大鹿岛，有一江山岛。

温州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大大的政权。台州却不是。台州有时候凑在一起，有时候归于温州，有时候又分为两半，北边的归宁波管，南边的归温州管。所以北边的台州人都自称是宁波人，南边的台州人自称是温州人。

但是做鬼就辛苦了。按照规矩，鬼是没有阳间肉体的，必须分开。每当台州被温州和宁波瓜分，台州地上的鬼，身体的三分之二要在温州地界，身体的三分之一留在宁波地界。所以，你若在七月十五看到有头和左肩膀的一只脚鬼，或者叫三分之二鬼，一定是温州鬼。若是看到没有头却有右边肩膀的三分之一只鬼，那就是宁波鬼。

温州境内最可怜的台州鬼，是玉环鬼。有一天政府决定把玉环县分成两半，北边的叫玉环，南边的叫洞头。从此玉环和洞头的鬼，再次一分为二，成为三分之一的鬼。左边肩膀鬼在洞头，脑袋鬼在玉环，右肩膀鬼却得去宁波找。

台州的鬼要入党、迁户口，有结婚办登记，得找到它的另一半。因为一个鬼的一半或三分之一，不能代表它的全部。

鬼在地下修炼成精，但是却不敢现身。本来修炼成精后，就可以把另一半长出来。如果你看过一本书，叫《丢了鼻子以后》，你就知道另一半是可以用再生的办法长出来的，但是最近法律规定，1949年后的鬼不可以成精。所以这些成精的鬼都躲着。

长出另一半的这个法术，以前差点失传。所幸的是有个温州大巫师，叫赵章光，他研发了一种药水，叫101再生酊，可以让丢失的部分长出来。对于人类而言，只能长出毛发。对鬼而言，可以长出另外半个身体。所以，101的销路好，买它的不都是人，还有很多鬼。

2、

尺八的家里住着几个鬼。鬼的身体是VR状态，看起来有体积，实际上只是一组数据。

尺八家的鬼不断讨论一些极其无聊的问题。比如一个针尖上能不能站立四个天使。

为了可以讨论这个问题，他们要假设天使的状态。天使是不是跟鬼一样属灵的，外观是VR的，实际上不占物理空间位置的，所以可以重叠。但是，也有鬼提出：如果不占物理空间，那么一个针尖上能不能站四个天使就是个伪命题。

另外有鬼提出：针尖的定义也可以修改。如果把针尖定义为空间的维度，那么这个问题就转化为在某一个维度上，是否可以同时存在同一个空间的四个天使，或者说，天使只是一种数据的四个状态。天使跟电子云一样，是一种基于概率的存在。

天使又和电子云不一样，它是基于灵的VR云，数据之外并无质量。

尺八不知道鬼的存在，因为尺八和鬼不在一个世界维度。世界维度的意思是，世界是可以选取维度来转换坐标的。以某个维度为轴，做个坐标转换，这世界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其实是一个世界的不同维度的认知。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尺八，根本没有鬼，根本没有温州和台州。有的只是认知。

是谁的认知呢？是认知的认知呀。

鬼们都这么说。只有人才会觉得是人类意识的认知。

所以，在不同的世界，人和鬼的认知差异就是这么大。

3、

一个维度就是一个轴。

自从有了移轴镜头，鬼们就开心了，他们可以用移轴镜头改变维度，以人的生活方式去观察，以人的世界去生活。

但是当他们在人的世界，却无法知道他们在鬼的世界。正如我们今生，也无法得知前生，无法得知未来。

其实你，我，尺八，鬼，都是同样的世界的幻想，都是移轴镜头在移动来移动去的产物。

我的胖子。尺八是美女。鬼神采奕奕，又躲躲闪闪。鬼最大的可怜是没有生理性别，只有心理性别。

移轴之外，并无自由。也并无世界。

4、

我和尺八喝咖啡。

尺八喝了咖啡后，就掏出一枚镜头。

那一定是移轴镜头。我这么想。我看她要做些什么。

她只是对准了我，拍摄。

我不知道相机里的我是啥样的。反正只要移轴，就可以变换出无数个世界。

世界的变换，正如把时域变换为频域，或者把频域转换为时域。这叫傅里叶变换。也可以把函数运算转化为乘积，这叫拉普拉斯变换。

我们不过是变换出来的世界。

我最近和尺八一起研究，这款移轴镜头，转到哪个角度，尺八就会变成我，我就会变成尺八。但是如果这是可能的，世界上就不会同时有尺八还同时有我。

尺八对此表示伤感。她说：虽然咱们是朋友，其实却只是移轴镜头的变换，你跟我其实是一个东西。

我感到悚然，既然只是变换，为何我和她可以对话？

她到底是谁？

也许换一个轴，尺八就是一条竹竿，而不是眼前的美女。

也许尺八这条竹竿，正作为美女的尺八的唇边，吹着一首古曲。

5、

那天，我在新加坡也遇到半个身体的鬼。他本是马来西亚人鬼，新马分家后，就只留下一半的身体。

我还在缅甸遇到过半个身体的鬼。他以前在江心坡，是云南的。他跟我说生活很困惑，一想到自己说缅甸语，而另一半说中国话，就觉得别扭。

我到底是怎么跟这个缅甸鬼讲话的？我不懂缅语啊。

“移轴，就听懂了。”

在那个世界，有个鬼移动了一下镜头，他看到我只是一首古曲。

一个叫尺八的美女，吹一条叫尺八的竹竿，那首曲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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