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澄甫 陈微明
凡负绝世之技，其为人也，必色益谦，气愈下，其神凝然，其量充然，言语讷讷若不能出诸口，形貌粥粥若无所能，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吾于澄甫先生见之。澄甫先生，杨无敌露禅之孙，班侯先生之侄，健侯先生之子也。世传太极拳名闻海内。余少即慕之。甲寅，闻先生来都门，不介而往谒，八月中秋之夜，敬设酒馔，请先生临寓赏月。酒罢，先生演太极拳，浑然圆融，精光流溢，与月色争辉，叹为平生所未见，因叩问其用法，先生曰：“用法非言语所能达，亦非一时所能解，比习他拳试击吾”。余冒然以拳击之，拳方出，身已跌寻丈外，初未感先生之力，亦不见先生扬手，究不知如何跌也，大惊喜，请受业焉，并约徐苕雪及弟农先同学，先生之徒田绍先、武汇川、牛春明、阎仲魁诸君亦时来寓，伴侣愈多兴益高。先生殷勤传授，如是者凡七、八年，余南归。遂违先生之教，余至沪设“致柔拳社”，提倡太极拳，学者甚众。每与讲说先生之神妙，莫不轩眉舞蹈。冀一见之越数载，先生果南下，社友数百人，开会欢迎先生品莅社，开示其意，并演拳推手，震先生之名，来社瞻仰者阗衢溢巷，广厦几不能容，莫不赞叹，得未曾有。大抵先生手法极轻灵，遇者自然倾跌，莫明其故，有时手指近身，气若蹙若散，呼吸欲断，而几不能接，其内劲如是，然不肯轻试，盖或跌出而不使伤，或伤而不必跌，运用之意异也。从先生学者，虽经先生口传心授，终难欲其微妙，此非世俗所谓秘密不传之说，实未能深思造极，终恃于后天之拙为而未得其窾竅焉。先生名愈高，忌者愈众，遂有浮薄少年某，施无礼于先生，然先生终不与之较，假使复之者殆矣。先生之徒张钦霖君，起而踣之，而先生终不言其徒胜，先生道德之高、度量之大，岂今世习武者所能望哉。自杨无敌先生至京师，一时习太极拳者，皆杨氏弟子，至于今日流行至南省，浸浸日盛，几遍天下。凡先生之弟子，饮德承诲，宜广先生之传，显先生之名，若妄自标帜，树名立异，以忘其本，此非弟子之分也。今年六月初八日，先生五十双庆之辰，余就食岭南不能登堂躬进一觞，因述从先生受教原委，感先生之德，为文以祝之，聊尽微意焉。